2010年1月26日 星期二

原來你非不快樂,林夕無所謂快樂,也無所謂不快樂

從一九八六年參賽得獎,為香港藝人鍾鎮濤寫第一首歌「曾經」至今,本名梁偉文的林夕歌詞創作已逾三千首,獲獎無數,因而得了「香港詞神」封號。即使在二○○○年得了焦慮症,睡眠品質變差,加上心悸,每年仍有逾兩百首的產量。
林夕的本事可不僅止於填詞人而已,寫專欄、投資股票、買賣房地產、室內設計、家具設計、古董研究、買藝術品等,幾乎一出手都是專業級水準,他投資樓市的績效,甚至還為他贏得「地產小王子」的封號。
如今的林夕走出焦慮症,寫下一篇篇自我療癒的散文,更寫下了「原來你非不快樂」,不談如何快樂,只在天堂與地獄之一念間,拈花微笑。


那一夜,「香港詞神」林夕在台北信義誠品與夕迷面對面談新書-「原來你非不快樂」,上台第一個動作就是拿起可樂、礦泉水仔細端詳,接著,動手改變講壇動線。偌長的時間裡,什麼樣的問題,林夕總來者不拒,費神作答,其後,更耐心地用自來水毛筆簽了兩百多個林夕,與無數粉絲合影,對於一個參透「夢幻泡影」的創作者來說,必然明瞭這一切都只是皮相罷了,但粉絲的「欲求」若未被滿則足,可就要大大不快樂。
林夕說他最近不作股票了。這對林夕而言,自然得很。
填詞稿費一字港幣三十元,已教人羨煞了;從一九八五年起,迄今林夕創作了三○二八首歌詞,但有如今的生活水平絕非單憑填詞就能帶來的收入。認識林夕的都知道過去他操盤績效甚佳,樓、股齊發,累積的財富讓一個填詞人能入住香港上水幾千坪、有游泳池的獨棟別墅。
多年前,林夕就說過:「錢財到某一個數字就沒關係了!」他自認作為一個不能排除慾望的追求者,做股票對他來說,不單是一個錢的問題。如今,股票這種曾被他視為「認識整個世界整體運作的入門與媒介」的遊戲,他已不想再玩了。在年近五十的關卡前,書中不時提及,體力未逮,林夕如此說股,「理財本身是保障還買到未來的自由,但若為了將來的籌謀,你就先犧牲到現在,花精神在股票上,長線真能不擔心嗎?若是提心吊膽的擁有股票,就是為了未來的自由犧牲掉現在的自由 未來有多長壽誰知道,這是種豬頭事情,我不幹。」
這番旁人聽來頗有「昨是今非」的話語,卻是標準的「林夕曰」。他的生命裡本來就是透過不斷地自我探索、自我療癒,旁人看不以為然的,他卻無所謂「昨是今非」,例如人家批評他的詞都太傷感,他就說,自己還幫杜汶澤寫了《開心到震》呢。而人們說林夕猶如一看通看透的修行者,他卻耽溺於物的色相,坦承道:「住飯店若燈飾太醜,連詞都填不出來呢。」

最近,接受香港劇團委託下單,林夕遂第五度埋首紅樓夢中,相較於十五歲第一回讀紅樓夢,林夕更有另一番眼光,對箇中角色的領悟更是大不同。「中學五年級讀紅樓夢,看到的都是很表面的東西,總認為王熙鳳是惡毒的,但現在會發現身邊像王熙鳳的人也不少,我現在會看到她的苦衷,她為什麼變成這樣的人?以前也覺得林黛玉很做作,但那時代有那時代的特性,每種性格的形成,每個人都有他的背景。一個人很難擺脫他成長的背景,會形成他一些命運, 好像每個角色都有他的因緣在。」如今,林夕著重在「紅樓夢」裡描述的中國古代政治與倫理關係,看其中的政治運作與人際關係,封建時代的社會小型縮影;「以往,對於每章開場的說道不耐,現在才明白前面的說明就像一把鑰匙般。」

旣出世又入世,對香港社會觀察入微,也對香港發展十分關注,曾書寫過「我所愛的香港」的林夕,眼看金融海嘯吞蝕、上海逐漸取代香港金融中心位置,兩岸直航後的香港轉運站角色漸失等不利因素環繞著,他對於香港之榮枯,卻頗不以為意,「香港太習慣東方之珠的稱號!」他認為,「任何人、任何經濟活動、政權轉移更替都是大自然循環的法則,很多人對香港金融地位被取代的現實,不能接受,但我認為取代就被取代吧,生命的意義是什麼?爭取民主為了什麼?都是為了有一個合理的、顧好生活的環境,金融中心難道是一個城市的終極意義嗎?若是這樣,我寧可去台中,至少文化氣息比較重;香港太習慣繁榮了,以繁榮為標準及驕傲,就算被取代又如何?總有別的東西會冒出來, 總會有自己求生存的方法,沒有過去繁榮,最多就是生活條件要降低下來,但過得快不快樂,能不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跟香港是不是金融中心是沒有關係的。」

也曾為文臧否過台灣民主,近來,林夕對政治表達了相當程度的關切,他說最近最開心的莫過於,發現不少香港八○年代出生的年輕人很積極地參與群眾運動,不因個人利益,而願意站出來就某些題目抗議表態示威,「如果公民意識抬頭,這個社會還是有希望。而且他們關心的也不再是經濟發展、拚經濟這些議題,雖然只是一小群人,也值得我高興。」

不甘僅做唯一流行文化的創作者,這些年的林夕頗有文以載道之姿,一口氣接下四個專欄,展現自己對文化、政治、經濟、社會、歷史等領域的深層素養。他一度透露,很希望歌詞能進文學殿堂,如今想法全然不同,不再執著於此,他也不怕得罪人地說,「如果文學殿堂是一小群人蓋的,然後裡面的門檻特高、但水平特低,我就沒興趣伺候這些象牙塔裡的人的標準,反而擔心有文學的標籤後會嚇跑人家,」現在他寧可用流行曲的方式表達,「若能影響更多人,讓本來沒興趣看道德經、佛經的人,起碼受到流行曲的影響,留下一點印象,藉由歌詞通了,我都覺得比進殿堂滿足某些人的標準好。」也因此,林夕選擇在娛樂性的《明報周刊》裡寫新詩,而不願在文學雜誌裡寫。

看開了這點,林夕仍希望日後能專心寫與文學無關且有意義的書。至於自己到底寫的是什麼學,就留給後人及讀者去評價吧。「我相信那些誠懇的創作人,在創作時都不會限定自己是文學家,寫的是文學,果真如此,他的作品也不會有真實生命。」

自詡受老子李耳影響甚深,熟讀且一讀再讀,看遍各種版本的道德經,林夕眼見「老子商學院」之流,以功利市儈角度所寫的書如雨後春筍般出版,中國大陸作家王蒙更寫了老子對他在生活上的幫助,林夕看了幾篇後,徒呼負負!「我覺得有很多看法是符合中共的唯物主義,有些內容更是曲解道德經精神。」對於大陸這種因為重視金錢的精神淪喪,相當氣不過,他設想開一個部落格,把日常生活片段,用一種個人生活的演繹與道德經的八十二章結合。「我希望有機會可以幫老子伸一個冤,雖然那些國學家比我懂更多,但他們寫這類書未必能吸引年輕人,我在這個板塊多少有些資產可以借用過來,說不定我寫的會更吸引到一些年輕人。」

至於歌詞常被過度詮釋曲解,或不被了解,在不能改變的事情面前,林夕只能表示自己不在意,逢有人問起,都會按奈性子好生解釋一番。但林夕總認為,比較耐讀的作品,每次看都會有不同的領悟,他寧可盡量不講出自己原來的創作意念,「其實從看書的理論來講,在文本主義之下,作者本來就應該消失在讀者面前。再者,要作者解釋自己的用意,有一種可能是作者很失敗,不能清楚表達。」過去有段時間,林夕較執著於華麗詞藻,「把美文成為一種慣技,因為在王菲身上也用太多了,所以有段時期,我不太用,不過現在為了達到目的,也不太在意用過去的老把戲。」

在與台灣讀者面對面之際,林夕一再被問及寫『原來你非不快樂』此書的目的,林夕直白道:「我沒有希望他們看完之後就從此懂得或是變成很快樂的人,這是不可能的。讀書寫快樂自得的書,也不代表就可以快樂。重點是讀者的心能進去書裡面,」林夕把經濟活動、主流價值觀以及面對死亡對人們情緒的影響,揭開他自身已經結了痂的傷,來研究發現原來其中的痛苦。「但配藥要針對不同人而不一樣,我只是寫一些會引起我們煩惱部份,如果讀者能看到這部份,我已經覺得很欣慰了。」
或許真悟得他自己所寫的「身外物」歌詞-「當這一雙腳慢慢離地,拈不走一瞬羨慕妒忌,誰又記得起,誰被我歡喜,延續到下一世的你?誰又帶得走,一塊紀念埤,心中掛著甚麼行李?」
此刻的林夕不是昨是今非,只是見山又是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