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5月11日 星期一

紀念一棵已昇華的大樹--紙上風雲第一人高信疆遠行

人世間總有許多莫名其妙的巧合,我們不清楚神為何這樣安排,又是怎麼回事,就那麼擦身而過,留下淡淡卻深刻的記憶。

2009年5月10日,zuan寶跟我結束了主日,在伯大尼母子倆混了一會兒,zuan溜滑梯沒溜過癮,吵著要去溫州公園繼續玩,叫了一客so free的柴窯烤手工披薩,前一周來,開得正盛的台電招待所旁的加羅林魚木依然怒放著,黃白小花謝了一地,粉紅色如細絲般的雄蕊往上勾著,毎年四、五月,溫州街就在這棵據說全台北只有兩顆的大樹之一花蕊噴出之際,迎接春天,對我來說,無論是何種姿態的大樹,都叫我心曠神怡。
這是個悠閒的下午,眼睛盯著zuan寶,突然間,看到作家張大春戴著墨鏡、背著黃色帆布書包、一身黑色西裝走過,沒幾步路,後頭是他太太葉美瑤和兩個孩子也一身黑,因為知道高信彊先生家住羅斯福路巷子裡,我心底立刻有譜:「應當是高信疆先生的告別式」。
不過兩天前,聽說郝先生返台,因為高先生謝世了,有點唏噓;去年底,也是巧合,送zuan寶上學後,在捷運台電站碰到高太太-柯元馨柯姊,大概超過二十年沒見面,柯姊看我走過,我心想這人好面熟,沒想到竟是柯姊先認出我來,短短交會,聊到彼此都已經受洗了,我知道高先生罹癌的事,小心問起柯姊:「高先生也是基督徒嗎?」「男人都比較倔強,但士軒(高家長子,認識他那時才9歲,小三)會與我一起禱告。」柯姊說,「他前幾天才做化療出院。」又聊到我很晚才生了zuan寶,她弟弟也有一個6歲的女兒。就這樣短短一會,片刻交集,明白這位洗盡鉛華的佳人,正爲她的才子虔誠祈禱著。
我跟高先生就是幾度交會,遠遠看著他們夫妻。因為小時候父親都訂聯合報,等我十來歲知道高先生時,他已是把人間副刊辦得紅紅火火的「紙上風雲第一人」,彼時,他正卸下人間副刊主編職,要赴威斯康辛進修。只記得他總是出口成章,訪問他的人,幾乎只需把他的訪問稿整理出來,就可以上稿了;柯姊則是時報出版公司總經理,這對我們小朋友仰之彌高的文壇一號人物,總輕輕對我點個頭。轉眼間,我已中年,個頭嬌小的柯姊不再著華服,素淨的她卻仍守候著高先生。那段年少時的情感塵封後,爾後,我進入報社工作,呆了近十年。離開報社,有段時間,人常在北京,聽說高先生也離開香港明報人在北京,籌備一份新報紙,高先生仍喜歡五湖四海交朋友,大口喝酒大塊吃肉,北京的友人都認識他,柯姊常飛來北京陪他。
遂又憶起高先生曾自創上秦公司,推出改革版象棋之際,當時高先生亟需要媒體報導,聽人說,高先生常跟當年他提拔的,那時已是各副刊主編的朋友相約,總是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,我可以想見那俠情豪放的高先生會有多落寞了,人情之冷暖,唯有下臺後,方能見真情,這種冷暖在我中年以後,尤其能深刻體悟。
「在一個變動的時代中,你不屬於任何派別你就會很寂寞。」2004年高先生接受南方週報採訪自己如是說,我想他的寂寞應該是畢生的,雖然表面曾風光熱鬧過,做為一才具縱橫的大器之人,行事作風尤其大開大閤,奈何時代與社會已變化得非大度落拓就能生存,在功利化之後,大器瀟灑反倒變成不合時宜,那開啟昔時文壇枝繁葉茂的無私精神與才情,在副刊版面逐漸式微後,更只能成為一種過時的傳奇,惟識者徒傳頌,追懷其精神,卻無緣與會,只能怪自己開竅太晚,而此生卻難再碰到如此文采煥然與氣宇軒昂的大樹。二十幾年後,巧遇柯姊,至今不明白上帝是何用意?只能在高先生告別式這天,遙寄您。
然而您終究不至於像那加羅林魚木的花朵一樣,花開無聲,花謝亦寂然,當年的「人間副刊」紙上展仍會在新聞史上、編輯學上留下足印,那絕非人情冷暖所能埋沒的,更非功利社會所能抹煞的,您已爭了千秋,何需管朝夕?高先生,聽說您在辭世前兩個月受洗,願您在天家依然瀟灑,在神面前,大器不減!